-

屋內開著不那麼冷的空調，是老牌子的舊型號，看上去有些使用年頭了，吹出的冷氣難免摻雜著陳腐的味道。

打量的目光圍著冇多少平方數的房間轉了一遭，或許味道的來源還有陳列的老舊傢俱。它們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五鬥櫃邊角的木漆有不同程度的損耗，露出內裡木材原有的顏色；木質茶幾的四角餘有殘膠，像是過去為家裡幼童刻意貼上防撞條，後又撕掉而留下的；藤編的小椅不太結實，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這看上去並不像傳統認知中的事務所。

坐在唯一一張看上去還算現代化一些的電腦椅前的，是這間事務所的主人。

女人與周圍上了年紀的陳設格格不入。她約莫二十過半的歲數，穿著一套寬鬆的運動服，頭髮淩亂，嘴角還沾著某種不知名的醬汁。

看上去……有些不修邊幅。

怎麼看，這副模樣都和她的職業不搭。

“請問有什麼是我能幫上忙的嗎？”

她笑吟吟地說。那笑容看起來很真誠，標準地露出八顆牙齒，說話間還遞來一張名片，名片上印著她的名字：

舒芽。

舒芽捋了捋腦袋上的亂毛——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最近脫髮嚴重。雖說頭髮生長的速度也不慢，髮量總體冇什麼減少，可她的頭髮絲比一般人的硬，剛長出來總會直直的豎起。剛洗完吹乾時情況更糟糕，冇了頭油的粘性，剛長出來的頭髮豎起來，像顆蒲公英。

“蒲公英”不動聲色地打量起麵前的委托人。

這是個保養得宜、衣著得體，看上去不到四十歲的女士。女士的神色中帶著微不可察的猶豫，舒芽冇有催促，靜靜地等她自己開口。

委托人女士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不過，開口的前一刻，她還有些遲疑：“……大師，請你一定要幫幫我！”

舒芽臉上掛著那一成不變的微笑。她看向麵前忐忑不安的委托人，把盛著溫水的紙杯往前推了推：“您彆著急，能力範圍內一定儘力幫您。先喝口水吧，冷靜一下，把詳細情況跟我講講。”

“事情是這樣的……”

見委托人冇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舒芽變換了一下坐姿，斂了笑，就這麼認真聽著，也不插話，偶爾給出兩聲附和。強烈的情緒使得委托人的語序有些混亂，她一邊聽，一邊默默在腦中用自己的方式梳理事情的來龍去脈。

情況大致如下：

委托人和丈夫育有一名獨生子，這次出事的，就是這個孩子。

獨生子今年正好升上高一，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可從前陣子開始，忽然他莫名地不願意上學，後來甚至連房門也不出。他不和任何人接觸，除了一日三餐給他送過去時，夫婦倆都見不到他的人。

委托人和丈夫一開始以為是孩子在學校受到什麼挫折，他們試圖瞭解情況以便解決。可二人在門外好說歹說，少年都不予以迴應。房間裡一點動靜冇有，夫婦倆聯想到近期的新聞，擔憂孩子尋短見便強行闖了進去，冇成想這一舉動卻惹得他突然發狂。

原本呆坐的少年抄起手邊的東西就往外砸，詭異的是他神情木訥，雙目無神。房間明明除了一家三口外冇有任何人，孩子的嘴裡卻大喊著“不要打擾我們”之類的話……

聽她的描述，應該是撞邪了，這恰好在舒芽的業務範圍內。

委托人說得聲淚俱下。

她的確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生長於唯物主義國家的她原先並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之事，覺得不過都是些能用科學解釋的封建迷信。奈何這次的情況太過玄乎，她活了幾十年，還是頭一回遇上。加之這次事情關乎自己的孩子，她心急如焚，根本不在乎是真是假，隻想傾儘一切手段讓他恢複正常。

正巧鄰居家的李姐十分相信這些，聽說了情況後就介紹她來舒芽這裡。

“我實在走投無路了。想起之前聽李姐說你這邊解決過類似的事情，就馬上來找你了。大師，求求你，救救我兒子吧！”

委托人口中的李姐是舒芽的老客戶。舒芽在還冇正經開始乾這行時就認識她了，出於機緣巧合之下幫了她一回。因為舒芽出手快準狠、“藥到病除，永不複發”，於是這幾年李姐陸陸續續給她介紹了不少的顧客。

體貼地給委托人遞上紙巾時，舒芽臉色驟變。她的嘴唇不自覺地歪向一邊，嘴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擦過，帶走了她未曾發現的醬汁的同時留下了明顯的紅印子。

半天等不到迴應，委托人疑惑地抬眸。舒芽忙輕咳一聲：“明白了。您彆著急，我一定儘力幫忙。這個酬勞我事先跟您說一下，價格可能有點……”

她這裡是明碼標價的，但委托人救子心切，從進來到現在都冇看過放在麵前的價格表。舒芽想著至少得讓她瞭解一下價格，省得冇談妥，她白乾一場。

若是放在平時，白乾一場是冇問題，就當做好人好事了；可這眼看著就要月底了，她快冇錢吃飯了啊！！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況且她的情況特殊，她是一人吃兩人補……

“多少我們都給得起！”委托人說得急切。

舒芽要伸過去示意對方看價格表的手一頓，登時雙目放光，喜上眉梢。她連忙抽回手，說：“好，好的！那咱們趕快去看一眼吧！”

委托人家好像是真不差錢，開的車住的房都是頂好的。舒芽跟著她上到二樓，兩人在房門前站定。

在小鎮最好的地段建這麼好的房子，而且裝修得好豪華，單裝修怎麼看都要個小一百……

“這就是我兒子的房間了，您看……”

委托人回過頭，舒芽連忙裝模左右地把珠串捏在手裡盤了會兒，隨後眯起眼，說：“確有不祥之氣，不過我還是要進到裡麵去確認一下，以免誤傷。”

她說得玄乎。誤傷？誤傷什麼？委托人冇有多問，麵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拿出備用鑰匙打開了從裡麵被反鎖的門。

情況似乎更加嚴重了。少年麵色蒼白地坐在鏡子前，對屋內多出的兩人視若無睹，隻盯著鏡中的自己傻笑。

一進門，顱內演習中會砸過來的各種東西冇有如期而至，舒芽護在委托人身前的手放下，而後又被這家人的財力驚了一下。

要知道，小鎮雖說是小鎮，也不知道十幾年前哪來的炒房客，把房價炒得飛起。這小子看著才上高中就有這麼大的房間，可羨慕死她了。

羨慕歸羨慕，工作還是要進行的。

她安撫了委托人一句，作勢揮舞著雙手在空氣中朝著少年的方向畫了幾筆，這才上前檢視起他的情況。

才靠近他，少年便猛地起身，惡狠狠地看向舒芽，露出了一個顯然不適合他這張臉的扭曲表情：“滾！彆靠近我們！”

他的姿勢有些詭異，像是被什麼東西纏著，肢體僵硬，一舉一動都有些艱難。

舒芽製止了要上前的委托人，繼續不管不顧地向他靠近。眼看著伸手就能觸碰到他，下一刻，少年所有的動作狠狠一滯，隨後無力地癱倒在地上。

他倒下的瞬間，舒芽的頭髮被風吹起，像是有什麼東西擦過她的臉頰。身後的鏡子為了應證這點，發出巨響後四散裂開。爆炸帶出的玻璃渣在碰到舒芽的前一刻就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撥開，直直落在地上。

委托人看著氣定神閒的舒大師瞥了眼還沾著幾片碎玻璃的鏡框，久久冇回過神來。

不多時，一切塵埃落定。

為了看上去更加專業一些，舒大師手指像模像樣地掐了幾個決，對著在地上挺屍的少年就是一陣咿咿呀呀的胡亂唸咒，而後轉頭又對著一地的碎玻璃詠唱了一段胡謅的一次性咒語。

做完這一切後，她伸手扶起少年，狠狠地掐住他的人中。

少年吃痛，這才悠悠轉醒。他像是失去了這段時間的所有記憶，看著房間一地狼藉和麪前的陌生人疑惑道：“這是怎麼了？”

“我的孩子！你終於醒了！”

委托人見他雙目清明，登時淚意上湧，母子倆相擁在一起，舒芽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能不醒嗎，人中都快被她掐紫了。

不知道從哪摸出根棒棒糖往嘴裡一丟，舒芽心想：看來業務能力還需要磨練，剛剛差點就穿幫了。

這次算她的失誤。民間異聞、都市傳說裡，鏡子永不缺席，下次遇到類似的情況，還是先朝著鏡子唸咒好了。

——————

有錢大姐姐就是好啊，舒芽喜滋滋地看著賬戶裡多出來的一萬塊錢，差點一下冇收住，讓哈喇子順著嘴角滴下去。

委托人收拾好情緒出來就看到舒芽臉上的紅印子，說話間顏色還逐漸變深，以為是什麼反噬，嚇得連忙提出要給舒芽買點東西補補身子。

但凡這位爽快的委托人大姐要是多看一眼報價單，這多出來的九千五百她都不用付的。

不過收了都收了，舒芽也冇有還回去的理由不是。她樂嗬著打開購物軟件，決定先買點“覬覦”已久的玩意兒。

畢業後，她過過一段朝九晚五、按部就班的生活。

那段時光被舒芽認為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拿著最少的工資乾著最多的活，替上司背鍋替同事跑腿，每週都要開不知道有什麼意義的晨會……

受儘社畜之苦的她在某一天幡然醒悟，從大城市回到生養自己的小鎮，決定先啃一陣子老。

總是這麼啃下去也不行，街口大樹下不用上班、領著撫卹金、每天就是嗑瓜子擺龍門陣的老人們都開始嚼她舌根了。在他們口中，舒芽成為了一個好吃懶做、十惡不赦的傢夥，成日無所事事，就知道窩在父母的屋子裡當一個毫無感情的寄生蟲。

哦，寄生蟲是之前的版本，最近一次聽到的版本，她都變成吸血鬼了。

於是，“吸血鬼”便想了個絕妙的注意，在這個不太平安的小鎮，做起了——

“神婆”

臨近黃昏，為了省電，事務所內冇有開燈。

室內逐漸昏暗下來，舒芽從手機螢幕前抬起頭，坐直起來伸了個懶腰，打算預留三十分鐘時間糾結今晚吃什麼。

事務所位於一所老舊民房的二樓，樓下就是她的家。前些年她老媽老爸立誌走遍祖國的大好河山，兩口子開著房車就這麼走了，也冇回來過，房子就剩下舒芽一個活人在使用。

樓梯位於室外，是和相鄰的一棟民居共用的，這樣的設計在這座小鎮很尋常。舒芽聽見腳步聲冇做多想，隻當是隔壁嬢嬢今天打牌晚了，這個點纔回來做飯。

不對。

腳步聲，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