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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小說 > 江山為聘 > 第86章

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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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擱下手中的酒盅,側身對嶽臨夕道:“走罷。”

嶽臨夕擱下酒錢,依言起身,陪她朝裏麵走去,路上遲疑著開口道:“方纔那老民所說寇軍濫殺無辜一事,定是其信口開河,國主萬莫往心裏去。”

孟廷輝輕聲道:“莫論是什麽樣的兵馬,又是什麽樣的人統軍,隻消一打仗,就必定會有擾民濫殺之事。這點我自清楚,你毋須多言。”

這話說得果斷決然,嶽臨夕聽後暗下歎服,隻覺她是當真殺伐不懼,於是愈發尊崇起她來,“大平皇帝倘是果真禦駕親征,國主以為如何?”

她輕輕笑起來,“大平皇帝不善兵事,此番想必是做做樣子給禁軍們看的,無外乎是想要促將兵們激勇奮戰,但其謀略無能,又豈能打得了勝仗?”

嶽臨夕又問:“話雖如此,但仍不可不防。國主何時能將北三路的兵砦防略告知微臣?微臣也好早做部署。”

孟廷輝回頭瞥他一眼,淡淡道:“急什麽,不是明日就要入建康了麽?待我見著軍前諸將,自然會告訴你們。”

·

京中。

禦史台獄的大牢中陰冷潮濕,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發黴的臊腥味,觸腳便是汙物。

左秋容一手提著紅木食盒,一手提著長裙,在晦暗的光線中仔細辨別腳下的路,又飛快地朝裏麵走去。

走到儘頭,橫立一道鐵門,外麵又有獄卒在守。

她急忙從袖中掏出封東西來,又拿了些碎銀分別給這兩個獄卒,輕聲道:“我是替翰林院的方學士來的。”

獄卒側身閃開,開了門讓她進去,又從外將門重重地鎖了起來。

她一進去,就抱著食盒定定立在門口,紋絲不動地望著裏麵那個男子。

尹清仰麵躺在牢房地上的枯茅上,身影消瘦,兩眼緊閉,聽見有人進來,也絲毫不為所動。

左秋容站了許久,才一聲不吭地走近他,蹲下來,將食盒裏麵的飯菜一樣一樣地擺在他身旁。

光線幽暗,他緩緩睜眼,看清是她,不由皺起了眉。

她低著頭道:“方大人說,你是修史的時候下筆不知輕重,觸怒了皇上,才被下獄問審的。”

他眼神清冷地盯著她,一字不發。

她又道:“方大人也為你著急,聽得這事兒後便與其他幾位學士聯名上奏,替你向皇上開脫求情。奈何近日來朝中上下為了皇上親征一事忙翻了天,皇上不理會自不必說,中書的幾位宰執亦是冇空管你這事兒。你且再在這兒委屈幾日,方大人自會想法子救你出來的。”

“不必。”他終於出聲,嗓音低啞:“叫方大人不必再為我費心,冇用的。”

她默默抬頭,在昏暗的光線中仔細打量著他,眼底突然閃出些晶瑩,口中小心翼翼地問:“他們……他們冇給你動刑罷?”

他一見她這神情,心頭便起一陣煩躁,低聲道:“出去。”

她囁喏地朝後退了小半步,蹲穩了後才道:“這些,這些都是新鮮飯食,你吃些罷……”

他不耐煩地瞟她一眼,心頭竟有些怒意,“我眼下已成階下囚,不再是那吟詩作詞的風雅文士,你是瞎了還是傻了?”

她緩緩垂眼,淚珠兒無聲而落,微微哽咽道:“我求了方大人許久,他才肯替我請禦史中丞廖大人通融一番,讓我得以進來看看你。你就讓我在這兒多待一會兒,不要趕我走,可好?”

這一串淚珠兒晶瑩剔透,落在牢房肮臟的地上,令他心底驀地湧出些什麽東西來,卻又硬生生地被自己壓了回去。

他轉頭閉上眼,不再看她,也不再與她多說一字。

她果真就在旁邊靜靜地看他,許久都冇吭氣,最後輕輕地將食盒蓋起,準備起身離去。

他卻忽然問道:“皇上出征的日子可是定了?”

“三日後。”她輕輕答道。

那麽,他還有三日可活。

他閉著眼,腦中浮現出那千軍萬馬鐵蹄尥動的場麵,心中黯然歎了一口氣。

恍惚間,忽覺額頭上冰了一下。

他瞬時抬眼,一下就看見她近在咫尺的臉,當下怔了神,“你……”

她親了他的額頭,咬著唇道:“你……你不要同皇上過不去,好不好?”她的雙眼又潮潤起來,有如黑暗中的明珠,令他心頭猝然一明,“我雖不知你是如何得罪了皇上,可皇上向來仁聖,絕不會因字墨之事而降此大罪於文臣。你罪不及死,為何要逼自己死?倘是你死了,我也不能好過。”她微微泣道:“你不要死,好不好?”

他迎著她這淚,胸口突然沉沉一澀,霎然想起那一日傍晚,那個華服男子在他麵前提到孟廷輝時,眼中的情,話中的狠。

這世上冇有任何一個人是合該去死的。

當年是這樣,如今更是這樣。

萬民百姓是這樣,孟廷輝更是這樣。

他微微攥住拳,朝她道:“好。你出去時,替我向廖大人通稟一聲,就說我欲見皇上。”

·

從楚州向西入建康,一路順遂。

正如嶽臨夕之前所說,甫一進建康路的地界,冇過三十裏,便有灰衣暗甲的人馬前來接她。

嶽臨夕一一向她引見了幾個帶兵之人,她便波瀾不驚地一一見過,然後略為倨傲地與眾人一道繼續前行。

從建康路再往南,路就好走得多了。

寇軍之前一連拔了建康路數座州府重城,眼下氣焰正是囂張之時,一路上的情景雖不至於像楚州邸店中的老民形容的那樣,卻也極是慘掠不堪。

孟廷輝一路上臉色都不為所動,待入永州城歇整時,方對嶽臨夕吩咐道:“我欲與這幾位將軍說說話兒。”

嶽臨夕應了去,冇過多久便將人請到了她跟前。

她靜靜地坐在上位,低眼看這些人在下麵衝她行禮,然後微微一笑,“不必多禮,諸位將軍坐。”

中宛遺臣中的肱股之輩尚在舒州候她之駕,眼下這幾人雖是統軍打仗的,可卻算不得什麽位高權重之人,但見她語氣如此暖煦,一時都道不敢。

孟廷輝將人一個個都打量了一番,才又開口道:“不知往日裏諸位將軍都是聽誰之令,隻是今日既已見了我,便不得不聽我插手一問。”

章一四六

別時容易見時難(中)

“這建康路上的士兵掠民之舉,不知是將軍們允授的,還是下麵的人恣意妄為的?”她不待人開口,便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幾人麵麵相覷,一副將答不答的樣子。

嶽臨夕在旁聽見了,臉色有些變動,卻也冇說什麽。

孟廷輝看也看得懂這些人的神情,毫不客氣道:“爾等高擎複國大旗,口口聲聲說大平新帝無為、平王無德,欲為天下蒼生立命求福。現如今爾等攻城拔寨不說,這滋擾民生、殘掠百姓一行,可真稱得上是為萬民求福了。”

她見幾人隻低頭不語,便冷笑道:“倘是照此下去,就算是我中宛得以複國,又安能坐享得了這疆土?今日我既已承命複國,便允不得爾等行此逆舉,毀我中宛皇嗣名聲在外。”

嶽臨夕回身衝幾人道:“國主所言極是。你們下去後須得嚴令勒持校兵們,切莫再行那擾民之事,否則嚴懲不怠!”

眾皆應聲而退。

嶽臨夕轉頭道:“國主多日來舟馬勞頓,今日到了我軍所轄地界,便可放心好好一歇了。”

他行過禮便要退下,可卻被孟廷輝在後叫住。

她凝視著他,“且慢,我還有話要與你說。”

嶽臨夕便垂首而立,“國主請講。”

她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坐著,輕聲道:“我知方纔那幾位將軍之所以肯應,無非是懼你嶽臨夕之勢罷了,與我這個國主是一點關係都冇有。”

他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國主此話……”

孟廷輝笑笑,“怎的,嫌我說話太直?”見他閉嘴不言,她才繼續道:“我好歹在大平朝中摸爬滾打了這幾年,世間權勢人心這種東西,多少能分辨得清的。我雖為孟氏之嗣,可在此處一無根基二無親腹,那些手握兵權的人憑什麽要聽我的話?你們尊我敬我善待我,無非是想要借我皇嗣身份行此大事,至於究竟做些什麽,又豈會真聽我的擺佈?”

嶽臨夕輕歎一口氣。

她道:“你嶽臨夕在中宛遺臣中可謂肱股,親上北戩一手促成三國亂事,地位自是不同。但你之所以到現在都肯依我之言,無非是因我知曉大平禁軍兵務諸事罷了。其實你們舉兵複國,縱是找人假冒中宛皇嗣,亦非不可行的。但你們偏要找我,寧可大費周章地將我從大平朝中一路接到此處,不外乎是看重我對大平朝政軍務的瞭解,我說得可對?”

他坦然地點頭,道:“是。”

她輕輕笑出聲來,“既然如此,倘是你們一旦從我這裏得知大平軍政詳細諸事,你們又豈會還像眼下這般尊我敬我?勢必會將我淩空駕起,空有皇嗣外殼,內不過傀儡一具罷了。而我既然看得透這些,又豈會輕鬆便讓你們知曉那一切?”

嶽臨夕輕一皺眉,“久聞國主聰睿多智,今日乃知其詳。既然如此,國主想要如何,不防直言。”

孟廷輝斂了笑意,正色道:“我孟廷輝向來貪權戀勢,你們既是欲令我稱帝複國,我便要真正坐穩這個帝位。如今大平皇帝禦駕親征,非北三路一方之事,乃大平國中二十八路之事;我雖不會告訴你們大平禁軍諸路詳末,但卻能令你們率軍奪勝,隻消你們聽我調令便可。”

見嶽臨夕遲疑不決,她便又道:“北戩重奪金峽關一事你是親眼看見了的,我斷不會騙你。更何況,我如今身受天下人唾棄,大平朝中絕不會再容我,你也毋須疑心我會中途變卦、棄此地而回大平。”

嶽臨夕斂眉道:“大平於國主乃是亡國破家之恨,臣斷不會疑國主會再回大平。”

“甚好。”孟廷輝怡色道:“倘是你肯聽我之計,待複國之事成,你能得的好處勢必要比眼下多得多。至於我身份一事,則暫不必告白於天下,如此方能讓大平君臣以為我人在北戩,不會對我軍大起防備之心,而隻會將重兵引向北麵、重布北境築砦防略,我軍便可趁隙南下侵它重鎮。”

嶽臨夕沉默許久,然後微微點了一下頭。

她神色有些懈怠,道:“與北戩之約乃我所定,此一番攻城掠地之後,就算你們想要擇旁人取代我,北戩大軍亦不會依。”

他抬眼,目光炯然,“國主識策如此,勢必無人能取而自代。當日在北戩隻知國主善辯,今日才知國主真女傑矣。”

“退下罷。”孟廷輝臉色恬淡,臨了卻又加了句:“你嶽臨夕亦非尋常文士,所圖又豈止是尋常名利?”

嶽臨夕深望了她一眼,遂行禮退了下去。

在永州城內歇留三日後,才又啟程繼續南下。

越往南,建康路的寇禍便越重,大凡重鎮城寨皆已被寇軍所占,大平禁軍因之前連敗、不得剿寇章法,一聞北境烽火又起,便愈發不敢冒然折進。

行過瓊州時,才傳來確切訊息,道大平皇帝已於八月二十日出京北上,統京畿諸路禁軍共十三萬禦駕親征。

除卻京畿諸路,西麵的奉清路、永興路、平德路,北麵的河陽南、北路,東麵的北梁路、中寧路等七路禁軍亦有抽兵北調之勢,大平大有舉傾國之兵力逼犯北戩之意。

不及十日,北麵又有訊息傳回,大平驍將韓澎下睴州。

北戩傾兵壓向臨淮路,欲退韓澎之部回師;時狄念之部屯兵已久,再次出兵擊金峽關。

大平禁軍雖在北境上屢屢得進,然卻冇有對建康、潮安、臨淮三路南麵的近十萬寇軍大舉攻圍,又令人有些不解。

天下風雲一時大變,嶽臨夕幾次諮請孟廷輝,孟廷輝遂令嶽臨夕調潮安北路屯軍向西進犯成府路,又令臨淮路收兵止戰,暫觀後態。

越近舒州,山林越多,路也就越不好走。

雖是已在中宛腹地,可嶽臨夕行事慎重,不到舒州便仍不敢放心,路上又抽調了近千人馬前後護行。

孟廷輝為圖方便,早已棄車騎馬,隨護行人馬慢慢前行。

初秋的風有些微涼,吹得這山道上碎葉落花層疊淩亂。因著戰亂,一路上的民宿皆是空空蕩蕩,徒有秋日美景,卻是無人賞。

過了邊縣數十裏,日過正午,前後不著村落,嶽臨夕便令眾人在山道一側暫歇一番,實是怕孟廷輝累著了。

然而未幾,前麵便有探路的士兵縱馬馳回,神色慌張地對嶽臨夕耳語了幾句。

嶽臨夕臉色遽變,喝道:“當真?!”隨即又道:“再去探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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