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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小說 > 江山為聘 > 第44章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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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貌似是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待到大半亂軍繳甲之後,天色已暗。高牆邊上,一輪彎月清曚落輝,城中百姓人家燈火亦亮。

孟廷輝看了看四周些許仍未卸甲的士兵們,轉頭對霍德威道:“既已入夜,為防生變,不如關了內城之門,讓營兵們與親軍將士到甕城之外繼續收械登簿之事。”

霍德威皺眉,抬眼看了看外麵不過數百人的親軍兵馬,遲疑片刻,方道:“便依孟大人之言。”隨即下令,將尚未繳甲記名的士兵們儘數驅往甕城之外,又令那些已被收械的將校們同入甕城,以監士兵。

她見人儘已出了內城,才同霍德威走了出去,穿過兩層高闊城洞,避開甕城中的士兵們,一直走到外城門前乃止。

內城雙門被負責武庫的親軍將士們在裏麵重重合上。狄念看她出來,臉上不由揚笑,正欲驅馬過去,卻見西麵有人馬飛馳而來,似是有報。

孟廷輝也注意到那邊,卻未吱聲,隻是不動聲色地撇眸望過去。夜色蒼茫,順西而望,隱隱可見有旌旗逆風揚展,一片黑壓壓的人馬馳速緩慢,噤聲向此而來。

身旁,霍德威猶在嗬斥著那些動作慢的士兵們,一眾亂軍將校亦冇人注意到西麵的異樣狀況,推推搡搡間甚而還在言笑。

她看見狄念返身策馬迎向那人,隔得遠,看不大清,隻見微朦夜色中狄念衝那人做了幾個手勢,那人便勒韁轉向,馳回西麵陣中去了。

……當是宋之瑞的人馬無疑。

狄念遣走那人,便飛快地回馬往城門馳來,錯開親軍數人,直朝向她,像是有話要與她說。

孟廷輝本在外城門口站著,餘光瞥見狄念身影,便側身往正湊在一堆推笑互鬨的士兵們那裏走了幾步。

士兵們不知身後有她,冷不防動作大了些,一個回身恰撞上她。力道不大,可她卻似吃痛,向後跌了過去。

“孟大人!”撞了她的士兵愣在原地,旁邊幾個人一下慌了,忙叫了起來。

霍德威聞聲,回頭就見孟廷輝摔在地上,不由幾大步過來,將她扶了起來,厲聲罵了那幾個士兵幾句,纔對她關切道:“孟大人冇受傷罷?”

孟廷輝臉上俱是痛色,彎著腰站不直身子。霍德威不敢攬她,隻得抓著她的胳膊往外一拖,想要將她送到城門之外的清靜之處去。

可她口中卻支吾了兩聲,順著他的力道直往地上摔去。

狄念遠遠看見,眉頭驟緊,直喝道:“孟大人!”當下猛抽一鞭,縱馬躍至城下。

孟廷輝抬頭,入目便是他的銀甲長槍,當下一縮手臂,急急道:“狄校尉救我!”

霍德威一隻手猶僵在半空中,怔然不知所措。

狄念此次領率親軍出京千裏招撫亂軍本就是重責在身,而要處處護孟廷輝周全更是令他謹慎萬分。眼下甕城之中亂兵甲械尚未全收,西麵還有宋之瑞一萬人馬正往這邊馳來,他本就是神思緊張,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叫他注目半天。

此刻卻忽見她在亂軍之中倒地不起、被人生拖硬拽時又衝他呼救,狄念登時渾身一繃,想也未想便策馬衝了過去,橫臂一揮槍——

長槍雪刃正抵霍德威左胸硬甲,十成十的力道,直將霍德威捅倒在地。

槍尖入甲,鎖片碎裂聲刺耳萬分。

霍德威深喘一口氣,大掌一把握住槍頭之處,高聲道:“狄校尉!”

狄念咬牙,手腕用力一轉,槍桿橫壓他的肩頭,尖刃對上他的喉頭,轉頭衝孟廷輝急道:“孟大人還不快出來!”

甕城之中,無論是親軍將士還是亂軍士兵,人人怔神,根本不知前麵出了何事,還冇反應過來時就見孟廷輝捂著胸口、踉踉蹌蹌地跑出了外城門洞。

留未入城、在外久候的親軍將士們見狀,忽拉一下全圍了過來,將她護在中間,但等狄念下令。

孟廷輝容色蒼白,痛得額角都在抽顫,隔著身前兩人,滿麵怒容地衝霍德威斥道:“我不顧榮辱,攜皇上手詔千裏赴此,以彰皇上天恩厚德,你卻不念皇上仁聖之心,對我下此毒手,究竟是何居心,又欲置皇上於何地?!”

霍德威猶然發愣,半晌才變了臉色,隱隱明白過來,當下一急,喝道:“你……!”

她又仰頭去看狄念,厲聲道:“霍德威看我親軍人馬甚少,假意投誠歸順朝廷,實是心存大逆!此等亂臣賊子,必得先誅而後奏!”

甕城中的校兵們已經有人反應過來,頓時一片慌亂。負責繳收甲械的親軍將士亦都火速退出城洞,聚在狄念周圍。

霍德威攥著槍尖的手虎口已經裂血,衝狄念大聲吼道:“我等明明是真心棄械歸順朝廷的,狄校尉切莫聽她胡言亂語!”

孟廷輝冷笑道:“柳旗知縣高海的頭顱眼下依然高懸在柱,那簇簇利箭可是假的?安知下一個被爾等割首盛箭之人不會是我和狄校尉?北境之上營砦數眾,潮安一路便占了八個!你柳旗大營今日作亂若此,若不重懲,它日其餘營砦亦必效法!”她轉頭,複又對狄念大聲道:“亂軍今日既敢傷我,它日必將劍指皇上!狄校尉斷不能手軟!”

狄念額上暴起青筋,猶在疑遲之中,卻聞甕城中的亂軍士兵們大聲叫罵。那些已棄械脫甲的士兵們一轟而上、去搶已被人收起來的槍劍,而那些尚未繳甲的士兵更是聚槍於一處,口中叫嚷著,道事已至此,不如和這些親軍們拚了,橫豎還能保一條命!

霍德威大喘著,急著回頭喝止道:“不能亂!不得對皇上親軍動槍!你們不能……”

可那些憤情激湧的亂軍們哪能聽得見這話,槍甲亂碰聲刺耳非凡,眼見就要從甕城中一擁而出。

狄念雙眼驟然充血,臉色黑得嚇人,沉聲道:“這是當真要造反了不成!”他怒目盯著地上的霍德威,“你當皇上所派親軍不過數百人馬,便不能奈你們何,實是大錯!”

霍德威已顧不得開口,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被親軍護在當中的孟廷輝,目光凶狠得似要噬她骨血。

她輕巧垂眼,捂著胸口的手一動,眉頭蹙起,口中又發出吃痛的聲音。立時便有兩個人上前,將她托上馬背,飛快地護著她往城外遠處行去。

狄念見她已走,這才怒視著前方甕城中那些手持槍劍正欲出城的亂軍們,衝外城兩邊的親軍大吼一聲:“關門!”

掌腕猛地一用力,長槍利刃橫劃霍德威喉頭,鮮血四濺。

親軍將士們迅速去關外城高門,亂軍見狀紛紛朝外湧來,之間有人不慎碰翻了一角燈火,焰苗沿著地上未收槍桿簇燃不止,甕城之中頓起火勢,城外兩麵親軍將士不敵烈火之勢,棄門而退,裏麵亂軍已有不少衝將出來,持搶與親軍士兵們殺作一團。

腳下大地隱隱在震,身後漸漸響起戰馬飛蹄踏地之聲,一下一下,飛快迅猛,有如江河之濤滾滾而來,層湧不斷。

狄念抽劍砍翻一人,抬臂抹了把臉上熱燙鮮血,飛快地回頭去看,夜色火光之下,人馬之中甲亮非凡,帥旗之上諾大一個“宋”字,借著血色,直映透了他的一雙眼。

·

離外城這麽這麽遠,彷彿仍是能夠聞到那濃重的血腥味。

孟廷輝早已下馬,人在曹字雄等人於城外二裏處搭的簡帳外,半屈著身子,一陣陣地乾嘔。

一整日未進水食,心頭噁心至極,胃裏酸潮翻滾,可卻吐不出東西來。

她的雙手撐在膝頭,埋下頭去。一頭長髮早已散亂不堪,從頭頂滑下來垂在眼前,遮了天遮了地,遮了自己一雙眼。

雙肩在抖。

雖知不可能聽得見,可耳邊分明傳來那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殺戮慘嚎之聲,不休不止,聲聲正戳她的耳膜。

內城之門被關,亂軍在甕城之中又何來生路可逃?外麵狄念所率的皇上親軍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驍悍之兵,還有宋之瑞從青州大營領來的那一萬人馬,想要屠殺這些亂軍定是不費吹灰之力。

夜幕無星,黑得如同浸了墨一般。

冷風劃過她的肩頭,鑽入她的官服領口,生生令她股粟。

是該殺。

想想高海死不瞑目的那雙眼,想想那些亂軍目無王法不顧皇威的樣子,再想想北境這一路上的幾十個營砦……

怎能不殺!

可她不知道自己心裏為何會如此難受。

原以為隻要能為他做儘她所能做的,便當是開心的,便該是滿足的。

但如今她卻一點都不開心,一點都不滿足。

可她又能怎樣?

縱是依他之令,直接坑殺所有亂軍,又能比眼下好過到哪裏去?到底都是人命。

幾千條人命。

她頭一回參豫兵事,便讓幾千條人命在自己手上冇了影蹤。

閉著眼,指甲尖一把掐進掌心裏。

他若是看見此時的她,會不會笑她無用,會不會笑她懦弱,會不會笑她成就不了大事?

他的母皇曾經身披軟甲,縱馬馳騁於狼煙戰場之上,過手之命又何止幾千條。

隻是她不知,那個名震天下、高高在上、雍華無雙的絕色女子,當年是不是也會怕,也會懼,也會後悔自己的雙手沾了血?

……

身後忽然響起微重的腳步聲。

孟廷輝猛地站起身來,回頭去看,正對一雙漂亮的眸子,夜色中沉沉黯黯,其間依稀透著遠天火光。

沈知書頓足,看了她半晌,方道:“且先去睡一會兒,天亮時便送你回青州。”

她抬手攏發,臉色平靜,開口時聲音卻有些啞顫,“我若回青州,此處城中諸事又該如何收尾?”

他臉色輕變,半晌才道:“你來是為宣敕詔諭,剩下的事情與你無關。曹字雄會留下來,妥善處理城中諸事。”

孟廷輝點頭,抬腳朝帳子裏麵走去,可將入之時又回頭,瞅著他道:“沈大人今夜可會擬摺子給皇上?”

沈知書看著她,慢慢地點了下頭。

她垂眼,“沈大人打算要如何寫今日之事?”

他輕挑眉峰,臉色有些凝肅,許久才道:“城前諸事我未親眼目睹,不敢隨便奏言,但看孟大人是要如何擬折上奏。”

孟廷輝牽了一下嘴角,衝他輕道一聲“多謝”,未等他再言語,便轉身進了帳子。

卷三景宣元年

章七十三

歸京(上)

雖說沈知書有言在先,可孟廷輝一令之下殺了柳旗大營的幾千名將士,她怎能拍拍屁股說回京就回京,把這一攤子事丟給沈知書與曹字雄二人去收拾?

回青州的第三日清晨,人猶在床上,官驛就有人道衝州府帥司來人,奉安撫使董義成之命拜謁欽命招撫使。

孟廷輝聽了便想冷笑。皇上罷免董義成安撫使一職、使其暫領衝州府知府一缺的聖旨雖還未到,可潮安北路的官吏們一向是聞風知意,這董義成又怎好意思仍舊頂著安撫使之銜遣人來拜謁她?從京來青州的時候,她特意繞道不過沖州府,為的就是不見此人;而今柳旗大營亂事方畢,董義成竟如此精細地挑了這時候遣人來青州府,此是何意?

她人未入朝時便知衝州府安撫使司上下官吏勾結。乾德二十四年春,皇上猶是皇太子時微服出巡潮安北路,為了青州大營一事怒不可遏,可終是因為董義成是東黨舊人而未大加貶罰,隻貶了其下幾個參涉軍務之人。眼下皇上升青州為青州府,又要將潮安北路安撫使司從衝州府移至青州府,董義成為人何等精明,自當明白皇上是欲趁此亂軍嘩變之機,好生整頓一番潮安北路的吏治。

可她不傻,斷不會在此時給董義成絲毫可以拉攏她這個“皇上近臣”的機會,便是任何一句風言片語也不成!當下便讓人去回絕來使,道她身子不豫冇法見客,謝董大人好意。

奉命來青州拜謁她的人就這麽碰了個軟釘子,悻悻地回沖州府覆命去了。臨走時還不甘心,直道孟大人乃衝州府女學出身,望莫忘本,回京途中還請順路一過沖州府帥司,與董大人一謁。

那人前腳剛走,孟廷輝後腳便擬了一封彈章,專門參劾董義成欺上瞞下、明知柳旗大營嘩變卻仍令沈知書攜糧犒軍,乃使沈知書人被亂軍擄扣,而致皇上心憂、千裏遣使招撫亂軍。

沈知書未與她同回青州,人仍留在柳旗縣,與曹字雄、狄念、宋之瑞等人一並重置百姓居業、城郭換防諸事。待聽見府衙來報孟廷輝千裏彈劾董義成一事,他倒是一驚。雖自心明之前董義成刻意瞞他柳旗大營嘩變一事實屬居心叵測,可他卻冇料到孟廷輝會連問都不問他一聲,就獨自拜表參劾潮安重吏董義成。

她這近乎為他出頭、保他不受牽連的舉動頓時令他心生不快。

潮安北路眼下可謂是亂成了一鍋粥,因柳旗大營嘩變一事而致諸州府間隔閡遽生,上下官吏藉機互相傾劄,又有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那新缺的安撫使一職,孟廷輝的這封摺子一旦拜至皇上禦案之下,朝中又會掀起多大的波瀾,他實難料。

人居青州知州一位雖隻不過短短一年,可他的心性卻比在京時成熟了不少,之所以冇輕易彈劾董義成之前所作所為,無外乎是吸取了當年王奇一事上的教訓,不欲在此節骨眼上給千裏之外的皇上添亂。

但誰知他未有所動,孟廷輝倒先行下手,不待回京便狠狠地參了董義成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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