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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小說 > 江山為聘 > 第40章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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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廷輝頗為知趣,低頭道:“在下奉旨編修起居注,方纔來殿請陛下加註昨日數言,此時不敢多擾諸位宰執議政,恕在下先行告退。”說著,便對上行了大禮,身退欲行。

“不必。”英寡開口,見她站住不動,才將目光探向古欽那邊,冷聲道:“可都已知曉了?”

田符忙上前道:“方纔隻來得及同樞府諸位大人說,中書宰執還不知詳細。”但見孟廷輝在側,言辭間便猶豫了起來,半晌才又開口,對眾人簡述了柳旗大營嘩變一事之起因現狀。

柳旗縣在青州以東一百八十裏,因與北境交壤,數十年來皆有禁軍駐屯,這些禁軍將士們平日裏雖不出巡檄,但糧響一直比別的大營優厚。自年前兩國互市之後,潮安北路轉運使溫迪便以北境事平之由,欲減柳旗大營虛廢糧銀。誰知柳旗禁軍一貫驕悍,令還未至,便聞聲作亂以抗溫迪之議,柳旗縣知縣高海刑囚為首小校、將其杖刑處死,當下令一營將兵心生怨怒,群起為亂,殺知縣高海、梟其首於木柱之上、日夜以箭射之。潮安北路安撫使董義成聞得嘩變一事,不敢往報朝中,急令青州知州沈知書攜糧銀往柳旗縣招撫作亂禁軍,允其不減糧響半分,卻不料沈知書一近縣城,便被亂軍逮扣入營,聲稱自知為亂乃屬大罪、不信董義成不咎其罪之言,非要朝廷出詔赦眾人之罪,乃肯釋沈知書、投械歸順。

待田符講完,古欽等人的臉色俱是大變,張口卻無言。

她默聲站在邊上,聽得亦是心驚肉跳。雖知常年駐守北境禁軍皆苦,可卻冇料到這些營兵們能驕縱狠悍若此,全然不將王法放在眼中,連知縣都敢說殺便殺,而沈知書此時被亂軍扣於營中,便說是命懸一線也不為過。

英寡低眼一掃眾人神色,開口道:“下旨,貶董義成安撫使一職,暫知衝州府。升青州為青州府,將潮安北路安撫司自衝州府移至青州府。沈知書此番若得生還,便領知青州府一職。安撫使一位暫缺待議。”

眾臣又是一愣。本以為他定會先議該要如何處置叛軍、使其釋沈知書歸返,卻不想他會麵無表情地說出升州作府、挪移帥司之令。

古欽皺眉,率先上前道:“陛下深慮,然眼下沈知書人在亂軍城營之中,必得先想個萬全之法以保沈知書無恙。”

老臣們都知太子太傅沈無塵就隻有這一個兒子,沈夫人更是視其為心頭肉,倘是此次沈知書有個三長兩短,皇上又怎能對得住這位為國為君數十年的兩朝重臣。

英寡望著古欽,仍是麵無表情道:“朕親手書詔,於朝中擇一重臣,攜之赴柳旗縣宣敕招撫之令,再於青州大營調萬人隨赴柳旗縣外。若亂軍肯投械便釋其罪,去軍籍而為民;若亂軍不肯歸順,則儘數清剿於城中,坑殺殆儘。”

古欽怔然無語,半晌轉頭望向身旁數臣,眾亦怔然不知所措。

冇人想到他會這般心狠。

若按此議,倘若亂軍不降,禁軍一朝攻營清剿,沈知書定會被亂軍挾殺在營。

孟廷輝的脊背不由一寒。想到方纔他獨自一人在殿時的神情,再與此刻這無情冷麪相比,心底驀地一酸,僵了許久。

……自己到底還是不知他。

英寡又看向方愷,道:“方卿多年來熟知各路軍務,此番若由青州大營調兵,該由何人掌帥?”

方愷一時冇回神,經身旁之人暗催才一晃目,看向上麵,皺眉道:“回陛下的話,臣以為該由青州大營的遊車將軍宋之瑞掌帥。”

英寡微一點頭,看著這一殿重臣,良久又問道:“朝中誰人可攜朕手詔往赴潮安北路的?”

眾皆默聲不語。

誰都知道此事非兩製以上的重臣前往不能定一路軍心,而亂軍非見皇上所重之臣不能與之為信。可在朝的兩製大臣中又有哪一個肯不顧自己性命前往亂軍之前宣敕招撫之諭的?而朝廷又哪裏能讓兩製大臣前去冒這個險?一時間隻覺進退維穀,難以決定。

幾人互相看了看,目光複雜而又猶疑。

徐亭抬頭去望樞府幾人,錯視間忽然掃到站在一角的孟廷輝,目光當下一滯,轉而又是一亮。

田符看見他的眼神,便也隨之望過去,看見孟廷輝後先是怔然,而後臉上便露出明瞭之色。

其餘數人見二人皆往那邊張望,也都紛紛看過去,看清後,又不動聲色地互換了下眼色,才重新注目座上。

孟廷輝怎會看不懂這些人的神色,瞳底不禁一暗,不待有人開口,便先出列上前,躬身道:“臣孟廷輝,願攜陛下手詔,往赴潮安北路亂軍之前宣敕招撫之諭。”

章六十七

柳旗(上)

此言一出,與殿重臣臉上均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當下紛紛點頭稱是。參知政事葉適更是出列上前,道:“若能由孟大人持陛下手詔赴亂軍之前,亂軍必會相信朝廷是真心肯豁其罪。”

孟廷輝位雖不及兩製,可論身受皇上寵信之度,隻怕朝中眼下無人能出其右。以她為使往赴亂軍之前,定能使亂軍相信朝廷肯允釋其大罪的誠意。倘是能得亂軍開營投械、放沈知書出城,則孟廷輝不過代為君使、並無大功可敘;倘是亂軍一時反悔、不信詔書稱言,將孟廷輝一並擄扣或殺,朝廷亦不會就此而損二府之忠信良臣。

平日裏這些重臣們對孟廷輝直可謂是惡不能近,可眼下卻頭一次覺得朝中有她存在,未必不是件好事。一時間,殿上無人不應葉適之言,就連古欽亦是微微點頭,道:“孟廷輝入仕不到兩年便身居館職,未曾出知地方而久守君側,此亦與朝製不合。倘是此番能夠前往潮安北路行此招撫一事,朝中對其清議之潮或可暫壓。”

她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低眼望著足尖,聽著身旁數人的議論之聲,心中卻做它想。

方纔她欲退殿,他卻道不必。明明是一朝重臣與君秘議禁軍嘩變之要事,他卻不避她而讓她在一旁隻字不差地全聽了去。這哪裏會是他的作風?想必他是在見她之時便已料到事態會照此發展,定是有意要留她在這兒,好讓十一位重臣藉機指她為君使。

果然,身旁眾人議論將畢,英寡便在上頷首道:“就以孟廷輝為使,持朕手詔,往赴潮安北路,招撫柳旗亂軍。”

她抬睫,卻不辨他麵上神色,半晌又垂眼,道:“微臣遵旨。”縱是心慮重重,言辭間亦是毫不帶情。

雖是定了由她持詔出京,可此事又豈是三言兩語間便能議決得了的。千裏折報往返間那麵不知又會有何變故,而這更是朝中頭次派遣女官赴邊地宣敕詔諭,一路上入驛與否,所過州縣又當如何,京中殿前司親軍馬步兵又要派多少隨行……更何況除她以外,更須得再擇一人為副使一並前往。

待二府數臣大半議畢,時已入夜頗深。這邊衛尉寺卿田符猶在與方愷爭議該由何人為柳旗一營的新監軍,而中書已提議由知製誥鄧通為副使、與孟廷輝同行。

英寡漠不作色地在上聽著臣子們的議論,瑣事皆委於中書過後再議,唯獨聽到要由鄧通為副使時皺了眉頭,道:“朕欲讓神衛軍至麾校尉狄念隨孟廷輝同往,由殿前司撥調八百親軍隨行。”

樞府幾人互相看了看,麵色微訝。

朝中從來都冇有派武臣為招撫副使的先例,何況狄念身份特殊,已歿武國公僅此一嗣為繼,更是萬萬不能有何差錯,誰都冇有想過皇上會讓狄念擔此一任。

英寡眼角帶了血絲,臉上亦有疲態,似是不耐於此再耗下去,衝古欽道:“明日中書諸事議畢後擬個劄子呈上來,翰林院草詔後由朕親自謄寫,不論何事皆不得出一絲半點的差錯。”又轉向方愷那邊,吩咐道:“相關軍務諸事便勞方卿今夜多費些力,明早天亮之前務必擬定呈上來。”

眾人皆點頭稱是,半夜以來冇人不乏,此時見他發話,就不在殿上多議,紛紛告退還閣。

他允眾卿退殿,卻道:“孟廷輝留下。”

她知道他定是有話要與她說,便依言留下未走,待殿中已冇旁人了,才抬頭看他,“陛下。”

外麵秋夜風聲瑟縮,再無人聲。他的臉色瞬時變得凝肅起來,一掃方纔疲憊之態,開口亦是冷厲:“柳旗亂軍無論投械歸順與否,皆儘坑殺於城內。”

她心底陡震,肩頭一顫,睜大了眼緊緊盯住他。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纔麵對殿上十一位重臣,他明明是說……

怎能想到他會這般心狠手辣?想來那一營將士並非是人人為亂,若論要誅鎖城擄殺朝官之徒,何必一令而滅這萬千人之性命。

她手腳俱是冰涼不已,這才明白他為何盤算了要她去潮安北路招撫亂軍。

倘是不稱詔豁免亂軍之罪,亂軍必不肯開城釋放沈知書;可若是亂軍依他手詔歸降而猶被坑殺殆儘,則他為帝之仁聖之名亦將殆矣。如以朝中兩製大臣為使,則必不會依聽他此等狠辣之計,定會跪諫勸上收回此心乃止。隻有以她為使,才能替他行此之策,而保他英明不損一毫……

她的命是他救的,她為了他連死都肯,她愛他愛到凡他之願便是她之心念,她又怎會不去為他做這區區一事。

她知自己會,而他更知她會。

睿思殿中禦案金貴高高在上,龍座之後兩柱書聯剛勁蒼鬆。他依舊坐得筆挺,看向她的目光冷而堅定。

許久許久,她才蹙眉輕應:“……臣謹遵陛下之意。”

他臉上利線倏然一軟,衝她伸掌,道:“過來。”

殿中無人,她便走到禦案跟前,抬眼望著他,不知他要做什麽。

他側身屈腿,看向她的目光柔了些許,伸向她的手掌微彎,又道:“到這兒來。”

她會意,默聲又上前兩步,將手擱進他掌中,順著他的力道偎入他懷中,身子被他抱坐在兩膝之上。

他收臂攬緊她,偏過頭去親她的臉,嘴唇又移去她耳邊,低聲道:“此去潮安,調兵諸事皆委於狄念便可,你隻管宣敕聖旨,萬莫要近柳旗城營。”

她垂眼無言。

方纔他是那般狠厲生冷,眼下卻又這般旖旎纏情,她摸不透他的心揣不得他的意,愈發覺得他帝心難測聖懷難辨。

他見她不吭氣,不由伸手去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仔細看進她眼中,眯眸道:“怎麽了?”

她搖搖頭,擠出個笑容,伸手去抱他的腰,埋頭在他胸前,細聲道:“冇什麽,臣隻是一時乏了。”

他低頭吻她的發頂,又問道:“我方纔說的話,你可聽清了?”

她點點頭,“臣知道了,無論如何都不近城營一步。”

他的嘴唇微動,似是還想說什麽,卻終是冇再多言,隻是抬手扳過她的頭,俯首去親她的紅唇。

她的身子有些僵硬,卻仍是閉上眼迎合他這個熱燙的吻,覺出他探手過來解她的官服,擱在他腰後的手不禁輕攥,可是依舊冇動,任由他用力地揉捏她的身子。

他愛她的身子,愛她能為他所用之材,愛她事事皆是如此順應……可他到底有冇有愛過她的這顆心?一想到之前他能不顧沈知書性命而下清剿不降亂軍之詔,再想到他方纔那句莫論歸降與否皆將亂軍坑殺的疾狠之令,她的心口忽地一酸,腦子混沌一片,竟不知自己將來是否亦會被他如此對待。

本是不在乎的。本是不在乎將來如何,生死如何,愛恨又如何。奈何他一次次地給她期冀給她希求之念,讓她誤會……誤會他亦對她有愛,哪怕就一點點。

他終是發覺了她的異樣,動作不由一停,暖熱的掌心壓在她的腰際,啞聲喚她道:“孟廷輝。”

她睜眼看他,見他眸子裏滿滿都是**,可臉上卻是隱忍遲疑之色,突然不知該要如何是好,抿緊了嘴唇,無言以對。

他看了她一會兒,突然抽手出來,又將她的官服重新扣好,薄唇細緻緩慢地擦過她的眼角眉梢,一字一句道:“我知你心中在疑我。”又低眼看她,沉聲道:“也始終未曾相信過我的話。”

她的鼻尖忽然一紅,“陛下。”

他望著她。這個女子當初是如何靈動且無忌,那一雙眼又是多麽清湛透澈,隻消一眼便叫他記住了她;可如今他已有許久冇再見過她的那種笑容,這一雙眼亦被世事朝政遮蔽了光芒,隻有這顆心依舊是一如既往地傾附於他。

她觸上他的這種眼神,不由動容,腦中忽憶那一夜他所說的話,當下仰頭去親吻他的嘴唇,急急道:“臣冇有,冇有不信陛下。”

他是一國之主、天下之君,他縱有割捨之痛卻也不會於人前張表,她怎能用尋常世理去想他?縱是冷厲狠辣又如何,縱是令出無情又如何,她應當知曉他的難處,而不該這樣疑他。他肯付她所信,讓她代為君使往赴潮安北路,她卻為何要這樣辜負他的信任?

他眸火驟濺,一把箍住她的身子,狠狠地吻回來。

孟廷輝……孟廷輝……孟廷輝。

從那一年的大好春日直到現如今的肅冷秋夜,這三字不知已在他心頭滾過多少遍,字字入骨。

她是如此愛他,不顧自己的一切也要愛他,事事遵他之意,從來不忍令他不豫,縱是他不多言語不多解釋,她仍肯信他,縱是他身在帝位或會負她,她仍是愛他。

這樣的一個女子……

讓他如何能不愛!

唇舌糾纏衣帶相連,她攀上他的身子,伏在他肩頭輕淺喘息。

他扣著她的腰,猛地起身,將她壓上禦案,攬袖橫掃案上器物,直直傾身親撫她,動作極儘溫存,口中啞聲道:“待你歸京,我帶你去西山賞雪……可好?”

此去潮安近千裏,待她歸京,定是滿城飛雪之寒冬銀色。

她幾乎要溺斃在他這難得一見的溫柔話語中,眼底笑得明媚,滿心歡愉,好像是頭一回窺到了他心底一角,輕輕點頭,“好。”

他看見她這般笑出來,嘴角竟也輕揚,兩臂撐在她身側,隻覺怎麽看都看不夠她的笑臉彎眸,忍不住又去親了親她,“孟廷輝。”

她口中應著他,伸手去摸他的臉,他的眉毛,他的眼角,他的嘴唇……怎麽摸都摸不夠他的體發肌膚。

外麵秋風瑟瑟,橫掃落葉卷滾而飛,滿宮淒清。殿中暖燭光影輕曳,映得他眸色燦亮,照得她兩頰潮粉。

十丈皇錦,三寸軟紅,二心相印……一室濃情無處銷。

·

孟廷輝持詔出京之日,先由宮中禁中諸班直侍衛一路護行北出城門,然後才上了由狄念所率殿前司親軍護衛的欽賜車駕。一路黃仗分行,華蓋團簇,聲勢不可謂不大,足見皇上對其寵信之度。

朝中女官向來不放外任,更莫論似此持詔赴邊招撫亂軍之事。因而孟廷輝前雖被貶,此番卻又重新被京中好事之民關注談論起來。

城外官道上一片漫土蕭索之象,隨行的八百殿前司兵馬皆已列裝在道,但等孟廷輝與狄念下令,便可出發。

因見諸事皆已安排妥當,狄念便驅馬行向車駕這邊,遠遠地便喚她道:“孟大人!”

孟廷輝雖與狄念不曾見過幾次麵,可自己卻曾蒙他出手相救,此次與他一並往赴潮安北路,心中竟是格外踏實。又因狄念與皇上一向親近,她更是打心眼裏地喜歡這個朝氣蓬勃、身手不凡的年輕將領。眼下聽他在叫她,不由將車簾撩起,看他走進,方笑著道:“有勞狄校尉,若無旁事,便下令出發吧。”

狄念亦笑,正欲回身斥令,卻見城門那邊有一人一馬飛快地馳過來,不由皺眉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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